又有“蛀虫”对农民的宅基地下手了!今年3月23日,中纪委发出一则通报:
福建省宁德市霞浦县小皓村在新农村建设中,23名省、市、县干部,因非法占地、非法建设等问题,被严肃处理,全国通报。
其中,最严重的“罪名”,是这些人知法犯法,将自己的家属或者亲属“登记成小皓村常驻居民”,套取宅基地。盖了几十套别墅,出售给村外人员经营,坐等升值变现。
问题之所以严重,是因为宅基地是农村集体建设用地,只有本村村民可以无偿、福利性使用。
众所周知,“乡村振兴是实现共同富裕的必经之路”。而宅基地,是广大农村农民手中,为数不多的“高价值资产”。甚至是改变命运的重要机会。
因此,农村宅基地受到我国国土管理法的严格保护,“任何单位和个人不得侵占、买卖或者以其他形式非法转让土地”。
可以说,宅基地是国家给广大农民托底的“本钱”。
就拿小皓村来说。
作为全国著名的闽东渔场所在地,霞浦县因独特的滩涂风光,近些年吸引越来越多的游客。2013年,小皓村被评为新农村建设示范村后,宁德市划分了7.2924公顷的集体土地用于新农村建设。
这一举措,意味着小皓村即将振兴,即将进入共同富裕的快车道。结果,却被人挖塌了墙角。
无独有偶。
今年1月13日,有一则情形更加“恶劣”的报道,《多年拆违岿然不动 数千栋“坚挺别墅”野蛮侵蚀济南泉域保护区》。
2017年5月,济南南部山区就曾发起“拆违风暴”。然而,该区域只有部分违建别墅被拆除,数千栋别墅依然屹立不动。根据济南南部山区管委会负责人表示,“建别墅的非富即贵”。
调查结果显示,这些违建别墅的“主人”有地方机关干部、地方企业家、名人。
此案件之所以恶劣,是因为违规占用的土地,不仅有农民的宅基地,更多的是山林地、果园地、耕地。
不仅如此,据报道,济南南部山区还是济南市当地泉域地下水的主要补给来源,以及该市重要的生态和水源涵养区。
此地区,在2001年就已经被列入省级生态功能保护区,2008年又被纳入省重点生态功能保护区。
山东省、济南市都明确规定,严格限制南部山区进行各类开发建设活动。
此地“风水”再好、升值空间再大,也不能乱搞。毕竟,在此地违建别墅,不只是影响乡村振兴,更是危害一方人民的生存。
其实,在此之前,国家发改委等多部委就曾多次发文或表态,严禁“城里人”到农村买宅基地盖别墅、私人会所。也不得以任何名义强迫农民“上楼”。
2021年,农业农村部也再次强调。
为什么国家各部门三令五申,还是有这么多人盯着农民手里的宅基地?
面对门口的“野蛮人”,农民能否守住自己的宅基地?
以及,政府为什么要推行宅基地的流转?
关心三农问题的朋友,应该还记得2018年,一则名为《湛江富豪捐2亿建258套别墅赠乡亲,却送不出去...》当时引发广大争议的报道。
该报道称,广东湛江某土猪品牌董事长“陈大善人”,投资2亿多元,在老家村子里筹建了129栋共258套别墅,无偿赠送给村民使用。
不仅让每户农民住上别墅,还拥有5亩荔枝林和两三排能饲养500—1000头土猪的猪栏。光凭养猪,一户人家年收入就能达到十几万。
这本来听起来是一件大好事,后续结果却出人意料。
事件的导火索是,在这项房地产项目即将竣工交付的时候,部分村民跳出来不满现行的别墅分配制度。
有村民提出子女已经结婚或者即将结婚,想要多分1-2套;有户口早已外迁的原村民联名写信,也希望回村分房;还有村民嫌自己分配的养猪名额太少,没有养猪的嫌果树生长周期长见效慢。
一时间场面十分混乱,盖好的房子是送出去也不是,不送也不是。
据说,这位从吴江村考上北大,功成名就衣锦还乡的“陈大善人”被村民的“贪婪”伤透了心,毅然决定两年不再回乡。
不过,这事很快就迎来了反转。
群众的眼睛,到底是雪亮的。
2012年,“陈大善人”准备盖别墅的时候,让当地村委开了一个村民大会,向村民传达了两层意思:
有老板要给大家建别墅;一期建在荒地上,二期会拆旧房子。
但是,至于具体怎么分,怎么拆,当时并没有讨论清楚。然而,村民看到宣传栏上写着“建220户别墅无偿分给农民”,就觉得这是好事。他们甚至担心“如果把所有问题考虑清楚,耽误时间,最后不能实现这个愿望”。
结果,项目就在这样的信息透明度下进行了。
结果,后来村民才发现,不是无偿赠予,而是要拆掉自己原来的老屋,才能置换别墅。
然后,村民就不干了。再然后,在报道中,村民就成了贪得无厌的“恶人”。
那么问题来了,“陈大善人”哪来的“荒地”?
所谓的荒地,其实是村集体预留的用来扩充宅基地的用地,属于所有村民。至于果园,原本也属于所有村民。村民们的老屋所在宅基地,同样也是属于村民。
虽然“陈大善人”在这个项目上打的招牌是“XX城乡共富基地”,政治很正确。“无偿送别墅”听起来也是功德无量。好名声都在自己这边。
实际上,整个村子“出资”了村集体建设用地,村民“出资”了自己的宅基地。
换个角度说,“陈大善人”只用2亿元建了一大排“员工宿舍”,就拥有了一大片的产业基地。顺势“白嫖”了廉价的土地和劳动力,同时还要成就自己的好名声。
反观,农民手里明明拥有“金矿”,自己却不知道,还要任人左右,落下骂名。
不过,关于宅基地的流转,一直都是个难题。即便是政府出马,一不留神也容易翻车。
2020年,山东省德州市响应宅基地改革号召,试图通过合村并居,提升土地使用率,促进农村现代化发展。
德州政府大手一挥:拆除8000个自然村!统一建设住宅,促动“农民上楼”,富裕土地全部用来搞建设,带动农民就业走向富裕。
现实情况却是,作为一个财政贫市,德州拿不出如此多的钱,眼看着资金链要断裂,德州市领导决定将拆掉农民房子退出的部分宅基地作为城市建设用地卖到其他城市,换回资金。
遗憾的是,周边市并不缺这些建设用地,德州的土地根本卖不出去。
骑虎难下的的德州市政府最终决定贷款建社区,向农民兄弟收取建设成本,还降低了建设质量标准。
结果就是——大批农民本来在自己家住得好好的,现在强制搬进新社区,房子质量差、面积小、还失去了可以种植蔬菜和存放农具的院子,一时间,社会上怨声载道。
武汉大学中国乡村治理研究中心主任贺雪峰曾在2020年写过一篇文章,专门对山东德州的这一举措进行了公开批判,以至于此事成了经典案例被全国人民“观摩学习”。
2021年2月份, 中央一号文件发布,文件指出:
严格规范村庄撤并,不得违背农民意愿,强迫农民上楼。
把好事办好、把实事办实。
虽说关于宅基地的流转执行起来没那么顺利,但这份中央一号文件却给这件事定了个性:
是好事也是实事,还得接着办,大力的办。
为什么呢?
一句话简单粗暴总结:越来越多的农村“金矿”被荒废。
根据今年4月21日,国务院新闻办公室发表的《新时代的中国青年》白皮书显示,我国青年常驻人口的城镇化率已经达到了71.1%。
如今,我国常住人口城镇化率也已经达到了64.72%。而在2000年,这一数字,仅仅是36%。
这些年农村人口正持续外流,尤其是青年,像候鸟一样,飞去北上广深这样的一线城市“觅食谋生”。
以北京市为例子,2020年北京常住外来人口的数量为841.8万,占据当年常驻人口的比重为38.5%。
以北京为例,2021年北京市月均收入的中位数为6909元,而北京新房总价中位数是478万。
即便是按照首付20%的比例计算,也需要95.6万,浅算一下,这需要一个普通工薪族不吃不喝十年才付得起一个首付。
如此多的人背井离乡,背后是愈发空旷的农村与宅基地。
根据2010年《中国城镇化蓝皮书》预估,到2025年,我国累计将有3.35亿左右的农村人口转移到城市,平均每年有1675万左右,预计会有2513万平方米的农村闲置宅基地。
而12年过去,这个趋势的发展显然比当初预计的还要快。
青壮年劳动力离开了,留在土地上的农民生产力和消费力都严重下滑,农村经济就越来越没有活力。
根据国家统计局的数据,2021年农村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为18931元,中位数为16902元,两者呈增长趋势,增幅在10%左右。
但是,这个收入水平,不足以供留守在农村的农民进行“折腾”。
以最常见的蔬菜种植大棚为例子,整体建造一个竹木结构的大棚,每平方米的成本约为15元左右,也就是8000-10000元一亩地。
除了大棚,蔬菜种植还需要种子、肥料、人工费等其他成本,菜农在一亩蔬菜大棚的投入就能达到15000元左右。
人均一万八的可支配收入,真的很难支撑起规模化的农业生产活动。在城市背负房贷的“候鸟”青年,又大多指望不上,甚至还要贴补。
土地空着,人民穷着,这怎么办?
盘活土地资源,就成为了一个“新起点”。
2015年,2月份,国务院在全国范围内确定了15个地区为宅基地商业化流转改革的试点区,包括江西余江、湖北宜城等。
其中,湖北省宜城市黄冲村被作为宅基地改革的典型,故事广为流传。
肖龙是湖北省宜城市流水镇黄冲村的一名村民,自2009年开始,他就与妻子背井离乡,前往深圳富士康打工。
在富士康,肖龙和妻子每天工作时长长达10小时,这样单调的日子持续了5年。
开挖掘机的肖龙
2014年底,肖龙的儿子上幼儿园了,为了不让孩子成为留守儿童,夫妻俩辞掉了深圳的工作的,回乡盖起了新房,准备开启新的“人生事业”。
但是想要做挖机生意的肖龙,却发现手头的余钱不够购买动辄数万的挖机。肖龙想到了去银行抵押贷款,但此时的他一穷二白,拿什么去银行换钱呢?
答案就是自家宅基地确权后下发的房本。
肖龙凭借宅基地房本,在当地银行贷款八万元,购买挖土机,加入了自家哥哥的挖土生意,算是顺利开启了在老家的创业之路。
图源:中央农办秘书局、农业农村部新闻办指导的新闻宣传官方平台
根据黄冲村村支书王朝富的介绍,作为2015年国家第一轮宅基地改革试点村。截止2020年,黄冲村完成全村650户宅基地的确权工作后,已有32户都选择了抵押自家宅基地房本贷款创业。
同样的,山东省青岛市西海岸新区宝山镇大陡崖村,也走上了发掘闲置宅基地资源帮助村民发家致富的道路。
作为山东省青岛市乡村振兴项目重点关注的经济薄弱村,该村在青岛某商业公司的投资下,以集体名义成片回收了村民闲置宅基地10余亩,将其打造成保有大陡崖村原始风貌的民宿旅游项目。
目前,该民宿项目建成后每年可以接纳游客3万人,仅土地承包费就年增村集体收入2万元,并且解决了村民就业问题,成为村民、村集体、乡镇政府、商业公司多方受益的经典案例。
宅基地本来就属于农村集体,经宏观之手的“点金”,陡然间变成为广大农民手中的金矿,成为脱贫致富的助推器。
参与进来的商业公司也好,地方政府也罢,只要摆正姿态,踏实做事,既能够赚到钱,也能够获得帮助建设新农村的美名。
人在做,农民在看。更何况,天网恢恢。
尾声
宜城市人民银行行长王大钊曾经说出这样一番话:
“农房是农民最大的资产,但我个人觉得这其实是农民最大的负资产,因为它只有投入,一个农民一辈子呕心沥血辛辛苦苦盖出来的房子,因为宅基地不能流转,不能交易,就没有产出。”
在过去,这句话,也不够客观。
因为在中国,所有来自农村的人,无论多失意,在城市飘够了、待不下去了,总还有一条退路,“大不了回老家”。
在现在,这句话,同样不够客观。
无论是迫于城市生活定居压力、还是归乡心态的召唤,或是嗅到了商机,在国家大力推行乡村振兴的背景下,一部分农村青年开启了回乡创业的道路。
在近几年的社交媒体和短视频平台上,三农题材的内容也越来越出圈,前有华农兄弟、李子柒,后有帅农鸟哥……养殖区、种菜区、赶海区的up层出不穷,可谓是“百花齐放”。
宅基地开放商业化流转,无疑也为孵化乡村青年创业提供了一个良好的契机,视频博主租房子租地,在村子里搭起自己的工作室、民宿、酒吧等等,实现“最原生态”的创业。
这让没有能力走出农村、主动回归农村,甚至被城市击败的农村人,都有机会重新参与大时代的财富分配。
再者说了“往上数三代,都是农民。”为农民做点实事,也是积德。